成长的碎片记录

我怀念小时候，却喜欢长大。

我觉得成长总归是一件很有目的性的事情，虽然大家总说你可以自由成长，但不管是社会的普世价值，还是养育人或多或少的期待，他们似乎总是想让你向着某个方向成长，长成某一种模样，那种模样也许每个家庭，每个社会各有细节上的不同，但是他们都是真善美的象征。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或不妥，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，开始有了当母亲心情的我，也会渴望一个如天使般的宝宝，然后长成后美好的样子。我只是单纯的说，成长真是一件很有目的性的事情，你似乎能够看得到某个山峰，然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你全力冲刺地往那个山峰奔去。

那天我在小红书上面看到一个帖子，博主说 - 是不是在中国人父母眼中，没有mental health这个概念，下面有很多人产生了共鸣，其中一个高赞评论的大概意思是（找不回原po了）：没有，并且他们认为结婚生子就是人生的最终目的，然后就是混吃等死。我笑了，话粗理不粗，成长的目的地，大概就是这样，活着，然后老老实实念完书，能够找到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，然后组建家庭，生育小孩，这便是成长的终点和目的地。

但其实换句话说，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长大，因为长大之后，基本上只要你活着，没有人会去在乎你在做什么，小的时候，很容易便偏离轨道，成绩不好，乱发脾气，结交狐朋狗友，抽烟喝酒都是偏离了成长的轨道，但长大后，轨道变宽了，很宽很宽，只要在生死之间，都是道路，成年人的世界，连道德都是模棱两可的，法律也有灰色地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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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一本日记本，本子上的第一篇日记，是我出国的第一天写的，2009年那年。是的，一本十多年的笔记本，里面记载了很多我的成长。但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有写日记习惯的人，我看回自己刚出国时候的日记，里面有一篇写到 - 我写日记不是真的为了写日记，是为了写而写，所以虽然不想写也不知道写什么， 但是写就完了。是的，那时候的我，为了锻炼自己的英文写作水平，我开始写日记，并且一定是英文，写日记也成了一件如此有目的性的事情。

小时候我也读过很多小说和人物传记，那也是因为小时候的我，还不能体会读书的乐趣，我从来不是别人家的孩子，那种能在图书馆一呆呆一天的孩子，能让我读下去的书，也只有那些故事性强的，引人入胜的书了，我是如此得想要得到某种认可。我记得有一天父亲又在说我不好学诸如此类的话，妈妈站出来说，不，文文现在也读很多书，父亲有些诧异，也不再说话，也许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。出国之后更不用说了，逼自己读的都是英文小说，连难啃的 war and peace 我都读了大半，我以为外国的小孩读起来都轻而易举，直到我在温哥华的英文补习老师知道我在读 war and peace 大吃一惊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，表示那么厚的书我都能读，我才知道，原来可读可不读，因此我的 war and peace 永远停留在了那一页。

其实我从来没有意识到，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，我原来追求了二十几年的认可感，直到我读到在上野千鹤子的书中的一句话：“而在少女漫画中，交往以为是“恋爱的圆满实现”，“平凡的我” 将因此成为“特别的我”，所以渴望交往的女人想要什么也就不难想象了。少女漫画仍然由女性绘制，再由女性消费。注重的任务之所以渴望“交往”，大概也是因为她们在少女漫画中体验到了强烈的自我肯定感，却没能在别处找到足以超越这种感觉并满足其认可欲求的故事。” 而 “回应有条件的爱，就可以换的认可欲的满足。”

读到这里，我幡然醒悟。我一直无法理解，当时明明陈俊奎对我那般拙劣，他却像磁铁一般吸引着我，那不是爱，那是一种对认可欲的追求，特别是小鬼跟我父亲在某些程度上高度相似，我才明白，原来，那让我上瘾的东西正是求而不得的痛，正是从小渴望的认可，是的，有条件的爱才可以换的认可感的满足，所以我总为他做许多事情，在等那一份认可，他的忽冷忽热更让我觉得那份认可触手可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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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特别记得我的第一个心理医生，当我遇到他的时候，我的自我认知基本是黑匣子一般，即便当时的我已经20岁了，但是我由于我一直都在追求认可，我的注意力总在外界，在别人身上，因此，少有自我觉醒的空间。他是第一个点出父亲在我心里中重要性的人。

他曾问我，你是不是从小缺乏关注，我毫不犹豫否认到，绝不可能，反而我认为我得到了太多的关注，我描述着我是独生子女，说这我如何离老人家很远，所以每次回到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身边，他们总是迁就我，总是让我在灼热的目光下无所适从，我描述着我如何是全班最小的孩子，老师们都如何喜欢我，我身边也总是簇拥着朋友，虽然我从不费力讨好。

当我描述完，他便问了我一句，你爸爸呢？我们聊了这么久，为什么你从来不提起他。我才突然意识到，我好像真的没有提起他，我说，因为他不怎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。是的，爸爸在我心里更像是团黑色的气体，它触不到摸不着，不知道何时会到来，但是每次的到来都似乎是电闪雷鸣，乌云密布，我宁愿对他避而不谈。如果说，你让我画一幅画去表述我跟爸爸妈妈的关系，我的脑子里总有一幅挥之不去的画面，爸爸像黑色的气体一般笼罩着一个角落，妈妈是背后的空白，一个看不到的手总把我往黑色的地方推去，而小小的我孤独地站在中间看着那个黑暗的角落，迟迟不敢靠近。我但也正是这个问题，让我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，也许是内心被我遗忘的那个匣子的锁被打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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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人都有极限，但在到达极限之前，你无法品尝到它的滋味。唯有拼到极限的人，才能真正从骨子里感受到它。听到你把成长最快的10年，把20岁后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男女欲望的愚蠢上，我不禁悲从中来，兴许也是婆心使然吧。三十多岁的人失去了童年无所不能的感觉，会渐渐感到能力与体力层面的极限。与此同时，这也是生出“自立”的年纪。我们会扪心自问，在到达极限之前能做什么，明确区分自己做得到和做不到的，放弃做不到的，真诚，仔细，踏实地做那些做得到的..... 只有这样，才能产生自信和信任。” - 上野千鹤子

虽然我并不同意上野老师说的，30岁起就会慢慢失去无所不能的感觉，也是因为我还没到30岁，也许是因为我也太多的鸡汤，比如说杨紫琼60岁刚拿了奥斯卡影后的演说，但那都不是重点，重点是这段话多少给了我一点宽慰。我特别喜欢她说“只有这样，才能产生自信和信任”。我总是讨厌，厌恶，苦恼自己的不自信，我羡慕那些如此自信的人，比如说我爸爸，比如说牛，比如说我的技术老大，我觉得自信是与生俱来的，亦或者是那个人在一个非常安全，拥有充足的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才可以获得的，一个二十几年都在追求认同感的我，不管再怎么努力，总归不能像他们一样吧。

但也许，正是这种思想才是我自己的枷锁。其实近几年，我已经逐渐感受到了自己内在的变化，但是我害怕，我害怕承认我的变化，因为我害怕我走到天平的另一端，那是狂妄自大，自以为是，眼高手低，登高跌重。我不知道什么是不卑不亢，如何承认自己的优秀却不会蒙蔽双眼，我从来没有学习过如何接受赞美，因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，赞美是不可以被接受的。父亲在我的生命中一直处于鞭策的角色，即便偶尔我得到了赞美，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剥夺而去。这在中国的教育里是被认可的，他们总说，只有最爱你的人才会泼你冷水，别人只会对你说好话。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剥夺，也慢慢让我变得茫然，我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自我的价值，别人说好，我不能相信，即使是拿得出手的成绩，也或许是天公作美，平台，或者外界的原因。久而久之，我也习惯了，在我不能判断的时候，低估自己总好过高估自己，至少谦卑是一种美德。

我说我这几年感受到了内在的变化，是因为我开始懂得观察自己，我不再单一地通过外界对我的评价来评价自己，因此我也省去了去揣测别人用意的麻烦，我也更加认识到，我的人生是我的主场，这意味着，我是唯一的评判，我更是规则的制定者，那些参与我人生的人，他们并不是旁观者，现在的我，反而觉得他们是我旅程中的风景，是高山，是河流，玩野外的人都知道高山河流，变化莫测的天气都不仅仅是浪漫的形容词，他们有时候让你身体承受极限的东西，但不管如何，他们是沿途的风景，就好像你可以选择你的方向一样，你也可以选择你的道路，不同的道路会有不一样的风景，到达不同的目的地，你更可以选择你想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这些风景。

也许你会说，难道一个人可以享受狂风暴雨吗？固然是很难的，但人生的感受不仅仅有痛苦和享受两种。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和邢笑男爬秘鲁的彩虹山那次，很少下雪的彩虹山，那天竟然又雨又雪，本来在5000米以上爬山就十分困难，恶劣的天气让我们两个都苦不堪言，走了不知多久，我们走到一个悬崖峭壁，那条路窄得只能一个人一个人过，左边就是悬崖，没有护栏，真的纵身一跃就可以死，向导走在前面，我走在中间，邢走在最后，我突然发现她不动了，她说她恐高。

因为路太窄，向导无法越过我去帮助她，我只能也颤颤巍巍往回走，希望能给她安全感，让她看着我接着走。然而正在这时两个狗狗欢快地向我们跑来，那一刻我觉得我完了，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非常害怕狗，但是那一刻我只能站在原地，因为左边就是悬崖，我毫无选择。也许是无路可逃，想着横竖一死，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，那一刻的我却似乎没有了以往那种恐惧，反而看着他们在雪地里撒泼打滚，我突然想，为什么他们这么开心，我却这么痛苦，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开心的？但看着他们撒泼打滚，甚至若无其事坐在路中间阻止我们的去路，我似乎觉得，好像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。也许是狗狗也分散了邢的注意力，反正我们就在两个狗狗的陪伴下，都成功到达了终点，这件事情至今想起都带给我很多成就感，也是那一天起，我对狗的恐惧彻底消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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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很庆幸，我20岁到30岁的年纪，我把许多时间都花在了找到自我身上，疫情在家的2年，除了学习计算机，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反思和整理自己。

那本跟了我10多年的日记本，从以前对自己不自律，以及多方面的斥责，很多时候我读者都觉得窒息，到2-3年前全都是在我第二个心理医生的帮助下，都是记录着对自己成长的，没有枷锁的反思与释放，到最近，写的是一些认可自己的话。是的，我时常还是会忘记认可自己，但我开始学会反思，并用自己的标准，对自己做出鼓励和鞭策。

我也开始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，但接受自己的力量着实是另外一码事，对此，我的确要感谢我的心理医生，和我那边那些孜孜不倦给我力量的人，以下是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段对话，心理医生问我为什么在我的人生中，我从没有过去选择朋友，都是别人主动靠近我，然后我以逃避或者回应的方式再去筛选。我说，因为我觉得我自己性格不好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他们都要跟我做朋友，所以我不会主动交朋友，我要先确认他们可以忍受我。

心理医生问我为什么这么认为，我举了很多小时候的例子，比如说我把我们家司机，一个退伍的七尺男儿弄哭的事情，我爸爸总是津津乐道，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也都不断告诉我，我性格缺陷。然后心理医生反问我，那你自己呢？你觉得你自己性格缺陷吗？我想了想说，也不算是吧，那时候我还小，的确不懂事。然后我解释了那次我把他弄哭的前因后果。我说，现在的我肯定不会这么去做了。反而现在的我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，也总能照顾到别人的情绪。心理医生笑着对我说，对呀，大概你对自己的刻板印象也需要更新了。

你说，长大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，它会让你明白，所有的阻碍都不是阻碍，这不过是一场自己和自己的较量，他人不过是路上风景或是艰难险阻，那是他们在你生命中呈现的一种方式罢了，正因如此，力量回到了我的手上，或者说，成长便是积累力量的过程，这份力量可不要拱手让人呀。即便我意识到了，世界还是会变着法子考验着我的信念，亦或者是以不同的方式，帮我加固着这份信念。

自从参加工作以来，我依然挥之不去的阴影是当时我面试没有发挥得非常好，以及我不是计算机背景这个事情，但万分庆幸的是，我身边总有人一直给予我力量。其中一个是我的技术老大，我曾经调侃过我的技术老大，我说，你知道吗，你是我计算机的道路上，第一个活着的老师。关于的工作上的人物，我还想以后花一些篇幅去把他们刻画出来，现在先简单说说吧。

我的技术老大的技术是公司内部认可的佼佼者，我时常觉得他跟我最大的不同是他非常自信，并且他毫不避讳得去展现自己的信心，他总说他从小就开始编程，他津津乐道小的时候他如何写了一个程序，让dvd不断弹出来，然后去捉弄他的哥哥。然后说他之前在波音，如何拿了专利，如果在他们的网络安全人员发现安全漏洞之前比他们还早发现，还有他如何如何在某个meeting上竟然还纠正了/解决了 l8 技术上的问题，诸如此类的。

他对我很严格，他曾经直白的对我说过，linda 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标准，跟对别人的标准不一样吧？我喜欢他对我严格，我知道那是他对我的认可。他是我的贵人不但是因为他对我严格，更是他也毫不吝啬对我的赞赏，他会直白告诉我，因为他认可我的潜力，所以他对我严格。他不仅要求我代码写得好，他还要求我读别人的代码也要像他一样，那时候我才进来不到1年，那次我有点委屈，我觉得为什么我才是l4, 工作不满一年，而你却要求我像你一样，你已经工作了6年，是我们的技术老大。他就像是隔着屏幕感受到了我的想法一样对我说，please understand i meant this very positivly.

某个周日，他问我为什么在加班，那时候是炎热的7月份吧，我说，我总觉得因为我不是计算机背景的，这又是我的第一份工作，我理当比别人更加努力，他说，不，你不应该这样想，你已经是一个effective sde了，你没有什么需要证明的。他总对我说，你不欠我什么，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。我曾经在关于我升职的事情上跟他起过冲突，我入职不到一年，他便认我可以升职了，我并不想那么快，一般人是1.5-2年升职，我第一并不认为自己真的有那么厉害，因为对于一些技术栈的细节，我还时常需要现学现卖，第二是我不喜欢做出头鸟，搞到我好争强好胜的样子。

当我说，我不觉得我可以升职，因为我还不懂.... 他略带愤怒的对我说，那些不过都是细节，谁都有不懂的地方，但很快可以掌握，真正有价值，让你可以升职的是你的能力，是你学习的能力，是你面对困难的能力，是你解决问题的能力，是你的组织能力，表达能力，我该如何才能让你看到，你已经成为了的人？(how can i make you see who you already are?)

在那之后的某一次，我们再聊起这个事情，他说，you're ready. i can tell you're more confident now. 他不知道的是，让我confident的是他的话，但不是因为他的话，是他的话点醒了梦中人。不是因为他的认可和赞美，而是他告诉了我，该拿什么样的标准去正确评判自己的能力，而那是我自己也认可的标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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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以前我经常会想，如果当时有谁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帮我一下结果会怎么样，在那之后，过了18个春天，现在我终于明白，我身边也有过好心的大人，朋友，天气，上帝的介入都有过。" 黑暗荣耀

我喜欢黑暗荣耀里的这句话，它也让我想起了自己成长中很多很多被温柔对待的时刻。

至于我为什么怀念小时候，我想人总是会怀念以前的时光吧，以前只需要在教室和健身房之间游走的日子，保持身材是那么简单，读书和旅游的时间竟然那么多，也许是因为不用为钱发愁的日子总是好的吧，还有那些真挚的友谊吧，在番附为了外卖和保安斗智斗勇的时光，我想起还是会忍不住微笑。但若你问我，你会希望时间倒流吗？不会的，此时此刻就是我最喜欢的时刻，我也知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美好的时刻。

-- 2023 年3月25。

@尔湾有很大🌵的家